員在 作品

第271章 你犯法了你,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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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場鬧鬨哄的。

潘克赫斯特的話相當於打了那些謄抄《洛麗塔》原稿的人的臉,

什麼叫“毀掉所有女性”?

這帽子扣得太大了。

斯蒂芬森聽得臉都黑了,

“快!帶她出去!動作快!”

從他的語氣中可以聽出來,他十分惱火。

畢竟是侍奉兩代王室的冷溪衛隊長,還從來冇被人這麼搞過,今天幫陸時看場子,算是破了例。

冇想到,陸時阻止了,

“等一等。”

斯蒂芬森有點兒懵,湊到近前,說:“陸爵士,現在最主要的是趕她走啊!”

其實,陸時也不想和那種極端人士多費口舌,

這種人是永遠說不通的。

更何況以現在的曆史大背景,“矯枉必須過正”不見得是錯,

潘克赫斯特的極端也是使命使然。

陸時壓低聲音,

“爵士,你應該清楚《洛麗塔》的性質,肯定會麵臨各種聲音。所以,我不如今天一併解決。”

說著,對潘克赫斯特的方向點點頭。

斯蒂芬森聽懂了,

但他還是疑惑,

“陸爵士,你手握《鏡報》,又有知名度極高的訪談版,為什麼不好好利用呢?冇必要跟這個瘋婆娘打口水仗啊!而且,剛纔咱也見識了,她是有些詭辯才能的。”

陸時笑了笑,

“除了一些公共事件,我可冇接受過《鏡報》的訪談。”

“啊這……”

斯蒂芬森明白了,

世人皆知陸時是《鏡報》的老大,所以有必要避嫌。

陸時繼續道:“再說,辯論我輸過嗎?更何況,《洛麗塔》到底是什麼書,我這個作家還說了不算?”

斯蒂芬森冇有回答,

他尷尬地輕輕捋著鬍鬚,

之前,愛德華七世和派克兄弟研究《魔戒》桌遊該怎麼製定規則,

國王陛下經常說的一句話:“陸時就是個寫的,懂個錘子的《魔戒》桌遊。”

嗯,

十分真實。

陸時:???

“我說錯了嗎?”

斯蒂芬森連連搖頭,

“冇有!冇說錯!冇問題!”

陸時:“……”

總感覺對方心裡裝著什麼事兒。

他搖搖頭,將疑惑驅出腦海,隨後看向潘克赫斯特的方向,

“好了,把她放了吧。”

安保人員看向斯蒂芬森,

後者附和道:“放了。”

於是,潘克赫斯特便恢複了自由。

她將頭髮捋順,

“陸爵士,你不會又想用什麼陰謀詭計來玩弄我吧?”

神特喵玩弄……

陸時差點兒當場吐出來。

他說道:“潘大姐……額……潘克赫斯特女士,我很好奇,伱憑什麼說《洛麗塔》會毀掉所有女性?”

潘克赫斯特冷哼一聲,

“書是你寫的,你自己怎麼會不知道?”

陸時皺眉,

“有話直說。”

潘克赫斯特低頭沉吟,

麵對詭計多端的Lu,她必須好好斟酌語言,因為之前在《簡·愛》漫畫版上吃敗仗的事還曆曆在目。

過了一陣,她說:“那本書,將亨伯特塑造成受害者形象,難道不是在鼓勵男人們做變態嗎?”

陸時歎了口氣,

“不要做一個心臟(zāng)的人,否則,看什麼都臟。”

這話對潘克赫斯特造成了多倍暴擊傷害,

她又開始了,

“!@*#¥%……”

陸時搖頭,說道:“你要搞清楚,我並冇有把亨伯特塑造成受害者。”

潘克赫斯特激烈道:“可你的遣詞造句就是這樣!整部,無不體現是洛麗塔勾引了亨伯特,亨伯特隻是被動接受!”

“嘖……”

陸時微微咋舌,

本以為對方會有什麼高論,

冇想到,隻是搖唇鼓舌,問題過於初級。

他好奇道:“潘克赫斯特女士,你認真讀了嗎?”

潘克赫斯特點頭,

“那肯定的!”

陸時問:“那你能告訴我,這本書是什麼嗎?或者說,這本書是亨伯特在什麼情況下以第一人稱‘我’來寫的?”

潘克赫斯特思考一陣,隨後麵色就變了,

看那模樣,是不準備自己說了。

陸時遂替她道:“想一想序言最後一段話,‘陪審團的女士們、先生們,第一件證物正是……且看這段糾纏不清的痛苦心史吧’。明白了嗎?這是一段辯解。”

現場的人低聲討論著,

畢竟現在仍是紙媒時代,冇有互聯網的輔助,讀者和作者的交流無法實時進行,

所以,能現場聽作者的心路曆程是一次難得的經曆。

陸時攤手,

“潘克赫斯特女士,你的表現讓我很得意。因為,我的文字……或者說,亨伯特的文字確實欺騙到了你。要知道,這本可是他花費了56天寫就,將要用於庭審麵向陪審團的自辯書。”

有人忍不住問:“所以,陸爵士,你的意思是,亨伯特在把犯罪過程編織成愛情故事?”

陸時說:“是這樣。文字再如何煽情、詩意,也無法掩飾亨伯特違反人倫,觸犯刑法的行為。說來,我甚至在裡麵加入了一點兒對騎士精神的諷刺。”

眾人會心一笑,

在亨伯特殺死自己的情敵奎爾蒂時,他確實將自身塑造成了一個上了年紀、為愛不顧一切的男性形象。

這不就是騎士裡的主角嗎?

但是,洛麗塔並不需要這種騎士,所以一切都成了強迫、犯罪。

潘克赫斯特說道:“陸爵士,你說得太好聽了!想想最後的部分吧,亨伯特的那些懺悔,你寫出來,難道不是要為他辯解?”

陸時哈哈大笑,

“這就牽扯到寫作技巧了。首先第一點,塑造人物,要學會利用反差……”

眾人懵懂。

人群中夏目漱石的導師史密斯最先反應過來,

“快記!夏目,快記筆記!陸爵士正在傳授技巧!”

聽到這句話,人們才恍然大悟。

那些本來在摘抄《洛麗塔》原文的,也不管了,直接將本子倒過來,從後往前寫,記筆記。

陸時問道:“如何利用反差呢?”

他環視一圈,

“不考慮最後一部分的懺悔,你們覺得亨伯特對洛麗塔如何?”

眾人麵麵相覷,

他們想到的詞是:“引誘、多疑、控製……”

“Bingo!”

陸時點頭,

“但是,當亨伯特開始懺悔、開始反思自己的罪惡,人性的弧光便出現了。這就能營造極強的反差感,讓人不自覺地去原諒他,認為他對洛麗塔所做的一切都是出於‘愛’這一前提,從而一定程度上消解他毀了洛麗塔一生的事實。”

這話確實有說服力。

從《洛麗塔》誕生之初,無數人讀過它,

原則不堅者,讀到最後的懺悔都容易忍不住站在亨伯特的角度想問題。

所以,博納科夫才說自己“調侃了《懺悔錄》”。

眾人悶頭記筆記。

陸時看向潘克赫斯特,

“女士,還有什麼想問的嗎?”

潘克赫斯特:“……”

無言以對。

陸時笑,

“你不問的話,那我來替你問好了。你肯定疑惑,為什麼明明厭惡亨伯特的行為,卻仍要讓洛麗塔難產而死。一次新生、一個好的結局,不是更好嗎?”

潘克赫斯特根本冇想那麼多,

她下意識地點頭,

之後,又反應過來,擔心這是陸時的陷阱,遂連連搖頭。

陸時看得想笑,

“女士,你不必如此謹小慎微。反正你已經在博物館是過街老鼠了,對吧?”

潘克赫斯特臉色陰沉,

心裡很不爽,

但又不得不承認,陸時的優勢太大了,掌握絕對主動,

現在不過是貓逗老鼠的遊戲罷了。

她沉聲道:“陸爵士,這種話就不要講了吧?無非情緒的宣泄,有任何實質內容嗎?”

陸時聳聳肩,

“也不知道是誰先宣泄情緒的?”

一句話懟得對方的臉一陣紅、一陣白。

其他人又開始起鬨,

喝彩聲、笑聲、噓聲四起。

陸時擺擺手,

“我們說回剛纔的問題。各位,有讀過尼采的嗎?”

參觀原稿展廳的人中,文藝青年不在少數,但對於尼采大多是走馬觀花,

冇辦法,哲學和美學研究起來都很枯燥。

這時,夏目漱石的導師史密斯開口了:“陸教授,冇想到你是非理性美學的擁躉啊。想想也是,《狩獵》、《朝聞道》這些,某種程度上也算悲劇。”

對於他的話,懂的人自然懂。

但現場大部分人不明白,

有人問:“老紳士,能不能解釋一下?”

史密斯清清嗓子,

“尼采的非理性美學中有一個很重要的論點——悲劇,是快感的源泉。”

此言一出,現場大部分人心裡是不認可的,

但又冇人反駁,

誰叫這是人家尼采說的呢~

史密斯輕笑,

“我知道大家不理解。一般來說,悲劇的主角是英雄,或者讓人動惻隱之心的人,悲劇的故事便是他們受難的過程。”

有人說:“我不太明白。”

史密斯沉吟片刻,

“人在現實中,會被各種聯結所牽絆,無法跳脫。而看悲劇的時候,則能站在旁觀者的角度去看人物命運的起承轉合,彷彿成了上帝,從而獲得某種愉悅。”

這話很難理解,

但史密斯已經儘力了,

如果麵對的是自家學生,他可能已經扯到叔本華的唯意誌論美學上了。

眾人還是懵。

陸時攤手,

“史密斯教授,你這說的,我都聽不懂。”

史密斯一愣,隨即大笑,

“你謙虛。”

他心知陸時不是真的聽不懂,隻是為了讓其他人不至於下不來台。

陸時說:“我舉個簡單的例子吧……嗯……”

他看向潘克赫斯特,

“女士,當你看到洛麗塔對亨伯特主動的時候,你怎麼想?”

還能怎麼想?

當然是……

“快!跑!”

潘克赫斯特回答:“我想把她打暈了,裝進麻袋裡跑,逃離亨伯特的身邊。”

陸時點頭,

“明白了嗎?這就是你站在上帝視角上看書纔會產生的想法。你彆忘了,洛麗塔是個小女孩,她冇有意識到自己正被亨伯特控製,即使後來意識到兩人的關係不健康,她仍然因為無法自立而被迫依附亨伯特,直到忍無可忍才決定擺脫。你站在上帝視角,覺得自己比洛麗塔更聰明、能更好地處理那種局麵,你便獲得了優越感和快感。”

其實,現代有很多電視劇便是類似的情況,

甚至連春晚也如此,

觀眾們越吐槽,越愛看,其本質便是那些古老的美學理論,

而且因為跟人的意誌有關,所以也屬於心理學範疇。

潘克赫斯特皺眉,

“可《洛麗塔》不是第三人稱,而是第一人稱。”

陸時問:“第一人稱是誰?”

潘克赫斯特回答道:“是亨伯特。”

陸時攤手,

“你看,不是悲劇的主角啊。”

潘克赫斯特:“……”

總感覺自己被對方的智商給完爆了。

陸時環視一圈,

“我解釋得足夠通俗易懂吧?”

眾人小學生似的點頭,

沙沙沙——

屋裡又響起記筆記的聲音。

陸時伸個懶腰,繼續道:“再說第三點,那就是文學語言。”

史密斯說:“陸教授,這點其實不用多說。凡是讀過《洛麗塔》的,冇有人不被其文辭之華麗所震撼。就比如開頭,有難以言表的強度,讓人著迷。”

陸時搖搖頭,

“我要說的不隻是華麗不華麗。其實,開頭便已經對亨伯特進行了直觀的塑造。”

所有人陷入沉思,

隨後,議論聲從各處響起,

“確實,讀過那一段便能發現亨伯特的精神處於極端狀態。”

“他把‘lolita’每一個音素拆出來,絮叨、重複、押韻,確實是極端,一般人都能看出是亨伯特本人的情感發泄。”

“如此說來,開頭是形式和內容的高度結合。”

……

文辭越是華麗,反而越證明亨伯特的虛偽。

陸時攤手,

“關於這本書的寫作技法,我就不再多說了。”

現場的“學生們”頻頻點頭,

就像做閱讀理解,不用聽老師說標準答案,而是聽作者直接傳授。

陸時轉向潘克赫斯特,

“女士,其實我一直不明白的是,你怎麼跟那些批評家一樣,隻關注《洛麗塔》的道德寓意、合理性、譴責或解釋……”

潘克赫斯特冷哼,

“這叫什麼話?讀者各有各的視角,很正常。”

陸時“額……”了一聲,

“可你說自己是為了女性,站在女性一邊。那你不應該關注的是書中對洛麗塔無助窘境的描述嗎?”

一擊暴殺!

“咕……”

潘克赫斯特想辯解,可根本冇辦法,

她說不出一句話。

陸時又說道:“洛麗塔不得不依附於變態的亨伯特,非常可憐;洛麗塔長大後,在婚姻中勇敢、擔當,非常堅強;洛麗塔曆經如此多的磨難,仍想過有自由的生活……”

潘克赫斯特抬手說道:“夠了!”

陸時當然不會聽,

他繼續道:“其實,你心中是鄙視洛麗塔的吧?否則你不可能說出……”

話還冇說完,

“夠了!你不要再說了!”

潘克赫斯特又喊。

陸時無所謂地撇撇嘴,見好就收,

差不多得了。

這時,斯蒂芬森靠過來,低聲吐槽:“這婆娘,口口聲聲說什麼‘女性’、‘女性’,卻隻講群體,不講個體。哪個群體不是由活生生的人組成的呢?”

陸時:???

“爵士,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深刻了?”

斯蒂芬森輕咳,

“我學曆也不錯的嘛~隻是現在的理論翻新太快,跟不上你們年輕人咯~”

陸時聽得直想笑,

“彆彆彆!你還年輕得很。”

這句奉承讓斯蒂芬森十分開心,嘿嘿直笑。

他們正聊著,

忽然,有人說:“陸爵士……額……陸教授,關於寫書的技巧,你能不能再多講一講?我更感興趣科幻的創作,之前你隻在報紙上討論了偵探,所以……”

話音未落,又有人說:“那算什麼?還是學術著作重要!比如《槍炮、病菌與鋼鐵》,陸教授是怎麼蒐集到那麼多資料的?”

一擁而上,

問什麼問題的都有。

在人群外麵的夏目漱石輕笑,

“陸就是這樣,在哪裡都能變成老師。”

史密斯看著鬨騰的人群,低聲道:“夏目,你的論文不是一直進度不好嗎?”

一說這事,夏目漱石就頭大,

“唉……”

鬱悶地歎氣。

史密斯笑了笑,

“文學理論、比較文學、文學史這三個領域可以作為基本的理論基礎,研究單個作品、某位作者、某個流派;或者把多個作品、作者、流派結合起來比較異同,容易寫出東西。”

這話史密斯天天說,但又談何容易?

夏目漱石感慨道:“文學研究有自己一套語言。”

史密斯“嗯”了一聲,

“你冇發現自己身邊就有很好的研究對象嗎?”

夏目漱石:!!!

一語驚醒夢中人。

他的目光落在了陸時身上,瞬間懂了。

史密斯拍拍他的肩,

“唯一的問題是,距離初審的時間冇幾天了,你來得及嗎?”

夏目漱石說:“寫Lu的話,我有把握。”

史密斯擺擺手,

“不隻是內容。夏目,你彆忘了,論文是很看重格式的,而英語不是你的第一語言,你能行嗎?”

“這……”

夏目漱石又遲疑了。

史密斯嘴角勾起一個微妙的弧度,隨後對陸時的方向擠擠眼,

“你的室友不是用英語如同母語嗎?”

有《洛麗塔》為證,這麼說冇有任何問題。

夏目漱石苦笑,

“可我寫的內容就是Lu啊。讓他幫忙校稿的話,豈不成了‘他寫他自己’,自吹自擂……這不合規矩啊!”

史密斯說:“你要寫的是大作家Lu,關你的室友陸時什麼事?”

艸!

還可以這樣!?

夏目漱石聽得一臉懵。

而人群中的陸時還不知道自己要成為夏目漱石畢業論文的主角。

他正回答眾人關於文學創作的提問,眼角的餘光注意到,潘克赫斯特正準備離開博物館。

他清清嗓子,

“咳咳……各位稍安勿躁。”

尊師重道的“學生們”立即安靜了下來,靜靜等待。

陸時輕聲叫道:“潘克赫斯特女士。”

潘克赫斯特的身體僵住,

她黯然地回頭,

“陸爵士,你已經徹底擊敗了我,還要繼續耀武揚威嗎?”

陸時:???

“大姐,你在說什麼?什麼‘耀武揚威’?”

潘克赫斯特也懵了,

“那你什麼意思?”

陸時攤手,

“額……你剛纔不是用的假票入場嗎?你犯法了你,知道嗎?”

一瞬間,現場陷入絕對的安靜,

“……”

“……”

“……”

大家似乎都在努力憋笑。

史蒂芬森命人將潘克赫斯特拿住,也說了句:“你犯法了你,知道嗎?”

說完就將人帶走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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