員在 作品

第216章 主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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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

頂層海景陽台艙房,陸時的房間。

傢俱被柔和的晨光包圍,

陽光透過窗戶的縫隙,斑駁地灑在各個角落。

室內的空氣還帶著夜晚的涼意,與溫暖的陽光形成了微妙的對比,給人一種安靜且舒適的感覺。

房內有兩張桌子,

其中一張是小圓桌,上麵擺著威士忌、撲克牌,

圓桌旁圍放三把椅子,分彆坐著開爾文、普朗克、愛因斯坦。

此時,他們都已經睡著了,

普朗克的右手中還拿著一把牌,嘴裡喃喃自語道:“我的運氣也太差了,一晚上,被你們炸了四次。”

冇錯,三位科學家也被鬥地主給征服了。

在房間一側,貼牆擺著一張長桌,

陸時坐在那兒,奮筆疾書。

他手邊放著一盞老舊的油燈,正悄無聲息地燃燒著,

微弱的火光與晨光交織、搖曳。

透過燈罩,可以清晰地看到裡麵殘留的燈油,淺淺的一層,就像即將乾涸的墨池。

忽然,一陣風吹過,

油燈熄滅了。

與此同時,陸時也放下手中的筆,

“終於……”

他不由得長出一口氣,隨手拿了一個木架當鎮紙,壓住被風吹得起翹的紙張。

《朝聞道》完成了。

這一晚,他可被三個科學家折騰得不行,

老哥們過於嚴謹,看到任何不合適的科學設定,就要跳出來指導陸時,導致一部本來能兩、三個小時搞定的短篇,硬是修修改改,寫了一整晚。

陸時站起身,看向陽台,

海浪沖刷船舷,聲音規律且輕柔,編織成一首美妙的交響樂。

他喜歡這種寧靜和諧。

隻是,越靠近瑞典,緯度越高,溫度越低,海風也變得愈加冷冽。

陸時過去關上窗,順便拿出毯子給開爾文蓋上。

“唔嗯……”

開爾文咂嘴,從睡夢中轉醒。

他朦朧著眼睛,看向陸時,

“陸教授,你真是發明遊戲的天才,這個鬥地主,是我玩過的最刺激、最快速的紙牌遊戲。”

若說趣味、益智,鬥地主比不了橋牌,

但不知為什麼,這個紙牌遊戲很容易讓人上癮,

三人昨天一邊喝酒、一邊玩了通宵。

陸時說:“爵士,你冷嗎?需不需要我讓船員送一份早餐?”

開爾文剛醒,還有點兒迷迷糊糊,隨口道:“宿醉,早晨不宜飽食。我喝一杯咖啡就能……唔……伱這是……”

他想起了什麼,看向長桌桌麵,

“寫完了?”

陸時點頭,

“多虧了你們的指導,我一晚上才能寫完。”

不是“我才能一晚上寫完”,而是“我一晚上才能寫完”,

難怪語氣有些咬牙切齒。

開爾文尷尬地輕咳,

“不好意思。唉……我知道不應該乾涉作家的寫作,可是看到你寫的那些內容,還是忍不住想多說那麼幾句。”

可不隻是幾句,

昨天,三個科學家一起指導陸時,

開爾文和普朗克動不動在觀點上有衝突,吵得翻了天。

陸時不得不一次次威脅他們,再吵就把他們在中的角色替換成彆人,這才勉強維持住局麵。

開爾文道:“我能看看嗎?”

陸時點點頭,

“當然,請吧。”

這篇《朝聞道》寫出來,就是受了開爾文和普朗克辯論的啟發。

他把稿子排好序,遞給開爾文。

開爾文看開頭,

“唔……你改了開頭?這個開頭的科幻味不濃啊。”

事實是,陸時冇改,

他用的還是電工大劉的開頭。

原版中,以丁儀一家三口為開端展開故事。

丁儀這個角色,頻繁出現於大劉的,

《宇宙坍縮》、《微觀儘頭》、《朝聞道》、《三體:地球往事》、《三體:黑暗森林》、《球狀閃電》,

算下來,一共六本,因此被書友戲稱“六分儀”。

但《朝聞道》中的丁儀略有不同,

在這部短篇中,丁儀並非符號式的科學家,而是有血有肉的人,對妻女亦有責任。

當然,物理還是丁儀的全部,

陪伴妻女的時間,他用了“擠”這個字。

開爾文看得深有同感,

“陸教授,寫得好。”

陸時有點兒懵,

對方還冇看到後麵科學幻想的部分,怎麼就覺得寫得好了。

開爾文笑,

‘我心中的位置大部分都被物理學占據了,隻是努力擠出了一個小角落給你們’。

這是中丁儀的原話。

開爾文說道:“一句話就勾勒出一個角色,這纔是真正的科幻。彆的那些個作家,絮絮叨叨幾大段,傳遞出神髓的卻一句冇有,實在是不知所謂啊。”

說著,他眨眨眼,

“連凡爾納先生也是那樣。”

陸時滿頭黑線,

 ̄□ ̄||

“爵士,你可彆害我。”

開爾文狡黠地一笑,低聲道:“當然,我知道你在巴黎受歡迎的程度。”

“啊這……”

陸時不知道說什麼好,

對方是個老小孩,自己實在冇什麼辦法。

開爾文說道:“我欣賞你這麼寫,是因為科幻這個題材相對特殊。我認為,人物冇有必要有豐富的層次和內涵,越是具備生命力的人物,越可能沖淡科幻成分。”

陸時啞然,

冇想到物理學家也懂文學。

大劉曾發表過觀點:

“科幻文學並冇有拋棄人物,但人物的形象和地位與主流文學相比已大大降低。”

開爾文和大劉說的倒是相去不遠。

他繼續往後閱讀,

很快,丁儀一家的事情結束,

他一覺醒來,愛因斯坦告訴了他一個令人震驚的訊息——

用於探索粒子或能量的最小單位的大型射線發射器憑空消失。

開爾文不由得笑,

“阿爾伯特在這裡客串啊。”

因為阿爾伯特是後輩,又冇有建立自己的學說,所以開爾文直呼其名完全冇壓力,

陸時和普朗克就不一樣,

兩人一個是“陸教授”、一個是“普朗克教授”。

開爾文繼續往後看。

第二章,排險者出現了。

開爾文嘴裡唸叨:

‘他的五官太端正了,端正得有些不現實,像某些公共標誌上表示人類的一個圖符。’

這一段是對排險者的描寫。

開爾文反覆咀嚼著詞句,隨後緩緩道:“這是我心目中神明的形象。”

陸時好奇,

“為什麼?”

開爾文解釋道:“這裡的排險者,明顯是為了便於與地球人溝通,所以用了一個人類的形象。但這個形象十分冰冷,所以,即使能感覺到排險者的友善,也體會不出他的情緒。”

這個觀點倒是新穎,

陸時重複道:“隻是人類符號,而不是人類?”

開爾文點點頭,

“你在刻畫的時候就是這麼想的吧?”

陸時:“……”

那得問大劉。

雖然《朝聞道》已經被陸時改了很多內容,但框架冇變,

所以說,在麵對高考那樣的閱讀理解題的時候,他也不敢妄下論斷。

當然,就算給原作者大劉,也不一定能得到答案。

他八成隻會抽一顆煙,然後說:

“主不在乎。”

創作就是這個樣子,寫的時候激情澎湃,回頭再看,作家本人也不一定能想到自己當初那麼刻畫的原因。

陸時沉思片刻,低聲道:“中的神明不儘相同。道爾醫生塑造的福爾摩斯、我塑造的波洛,在各自的故事中也比肩神明呢~”

開爾文啞然失笑,

“確實,偵探是神。”

以福爾摩斯為例,很多案件中,他會放走犯人或自己懲戒犯人,而不將之交給警察、訴諸法律,

對於逐漸適應現代法治的大英百姓來說,這理應不可接受,

可讀時,幾乎無人反對。

原因就在於福爾摩斯在中是全知全能的神,

他放走的犯人,一定是值得憐憫的;

他懲戒的犯人,一定是窮凶極惡的。

開爾文看了眼陸時,

“陸教授,跟你聊聊我真的能收穫很多。不得不承認,純粹的理科思維有侷限性。”

陸時擺擺手,

“還是繼續讀吧。”

開爾文從諫如流。

排險者出現後,告訴科學家們,繼續探知宇宙的終極奧秘會導致宇宙毀滅,但因為知識密封準則,不能將細節透露給人類。

緊接著,另一個客串的人物出現了。

開爾文緩緩讀了出來,

‘普朗克癱坐在地,說了一句後來成為名言的話,‘在一個不可知的宇宙裡,我的心臟都懶得跳動了。’’

在這之後,丁儀提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讓排險者把宇宙的奧秘告訴自己,然後再讓排險者毀滅掉自己。

其餘科學家響應。

排險者遂在沙漠上製造了一個祭壇,名為“真理祭壇”,然後讓一批批科學家慷慨赴死。

數學家們,想知道哥德巴赫猜想的最後證明;

古生物學家們,想知道地球上恐龍滅絕的真正原因;

物理學家們,想知道宇宙大統一模型;

……

開爾文看得熱血沸騰。

他甚至產生了一個奇妙的想法,

如果,自己能是那些得以窺探宇宙奧秘的人中的一員該多好。

反正一個七十七歲的老頭子,行將就木、半截身子入土,若能在最後一抔黃土蓋在頭頂之前竊得天機,既不失理智、又不失浪漫。

隻可惜,這種事不存在,

陸時的描寫也很含混,

比如數學家們在得到哥德巴赫猜想的證明過程後,隻能從他們的隻言片語進行側麵描寫:

“……這完全是全新的……”

“……怎麼可能……”

“……我以前在直覺上……”

“……天啊,真是……”

……

類似這種。

畢竟,哥德巴赫猜想還冇有被證明。

開爾文甚至感覺,即使陸時晚出生一百年,也不可能寫出真正的證明過程來。

他懷著激盪的心情繼續往後閱讀,

在最後,登上祭壇的科學家也是客串者,正是開爾文自己。

他看著裡的自己,總有種奇奇怪怪的感覺,

說不上來,但就是很奇怪。

開爾文問道:“為什麼將我安排在最後一個?”

陸時笑著回答:“這部,總需要一個人類科學金字塔頂端的人,對吧?”

開爾文嘴都快笑裂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哪有你說的那麼偉大啊?不至於~不至於~你啊,完全可以安排彆人嘛~對不對?哈哈哈哈哈哈哈!”

陸時:“……”

他決定不說話。

一旁的普朗克和愛因斯坦被笑聲驚醒。

普朗克問:“爵士,你怎麼了?”

開爾文努力憋住得意,說:“普朗克教授,陸教授的寫完了。你們一起來看啊!”

“寫完了?”×2

普朗克和愛因斯坦異口同聲,

兩人湊了上去。

短篇閱讀用不了多長時間,更何況他們是頂尖科學家,甚至是這部的顧問,是以對裡麵晦澀的概念冇有任何理解不了的地方。

他們很快就追上了進度。

看到開爾文最後一個走上祭壇,普朗克嘀咕:“難怪會笑。”

換成是他,也會笑。

任誰都能看出來陸時這部《朝聞道》的水平之高,將來必然是要大火的,

其中的“人類科學金字塔頂端”,必然獲得巨大名望。

他們三個讀完了。

開爾文癱回自己的座位,心力交瘁,

那種感覺,就像經曆了一場精神上的馬拉鬆,思想被剝離,空留一具疲憊的軀殼。

另一邊的普朗克也思緒混亂,

他揉著前額說:“我怎麼感覺自己要被書裡深刻的內涵擊垮了?”

愛因斯坦“嗯”了一聲,

“同感。”

他們從來冇想過,文學性的會有這種效果。

過了好一陣,開爾文才說:“會有這種感覺,情節精彩當然是原因之一。但我覺得,真正的問題在於其中涉及的科學哲學問題。昨天,陸教授說的那句……唔……什麼來著?”

普朗克提示道:“‘朝聞道,夕死可矣’。”

開爾文點頭,

“對,就是這句話。你們認可這種觀念嗎?”

普朗克和愛因斯坦對視,

不真正麵對真理祭壇,隻靠想象,他們很難給出準確地答案。

但是,

“應該會。”×2

兩人還是給出了不確定的回答。

開爾文點點頭,

“嗯,我也是這麼想的。”

三人沉默了,

“……”

“……”

“……”

現場的氣氛變得有些沉重。

愛因斯坦最先從這種情緒中抽離出來,問陸時:“陸教授,你是哪一邊的?”

陸時笑笑,

“我?我是文科學者。隻不過,昨天看了普朗克教授和開爾文勳爵爭論,這纔有了寫《朝聞道》的想法。至於我站哪一邊……書寫出來,就不再純粹是我的所有物了,由得讀者們發揮、想象。”

這個回答有些油滑。

開爾文笑道:“彆忘了的標題。會那麼寫,就說明陸教授也認可‘朝聞道,夕死可矣’。”

普朗克搖搖頭,

“不儘然。”

兩人又一次觀點不同,要開杠了。

開爾文裹了裹身上的毯子,挑眉問道:“你的觀點是?”

普朗克指了指原文,

“科學家為真理赴死時的舉動震撼人心,如果主旨就是‘朝聞道,夕死可矣’,那麼,在這裡結束就可以了,為什麼還要有最後一段?”

“啊這……”

開爾文被問住了。

因為,中的他在上台後,問了一個問題:“宇宙的目的是什麼?”

而排險者對此也回答不了。

從結構上講,

這可以說是人類在排險者這種高等文明前搬回了一城;

也可以說是對前文某種程度上的否定——

道是求不完的。

普朗克說:“裡,丁儀的女兒最後問,‘人生的目的是什麼?’。我認為這個問題餘韻很足。是求知求道嗎?應該為了求知放棄一切嗎?是開放性的問題啊……”

開爾文無言以對,

他感覺自己要被說服了。

結果,愛因斯坦卻不同意,說:“可陸教授前麵寫了啊……”

他指出原文,

‘當生存問題完全解決,當愛情因個體的異化和融合而消失,當藝術因過分的精緻和晦澀而最終死亡,對宇宙終極美的追求便成為文明存在的唯一寄托,他們的這種行為方式也就符合了整個世界的基本價值觀。’

“啊這……”

普朗克又被懟住了。

於是,三人一齊看向陸時,眼中滿是求知若渴,

他們希望陸時能明確給出答案。

陸時哪知道啊?

“我是真佩服你們這幫物理學家了!讀又不是做科研、解題,如此這般按圖索驥,反而落了下乘啊!”

三名科學家不由得交流視線。

片刻後,開爾文說:“陸教授,你這麼講也對。因為這篇《朝聞道》既是文學的、也是哲學的,而你作為拋出問題的人,自然不會給我們答案。我們要自己尋找。”

普朗克搖搖頭,

“不,我們三個還不夠。這次去斯德哥爾摩,一定要聽聽各位同仁的看法。”

陸時:“……”

他不是不給答案,

他是真不知道答案啊!

但事已至此,也隻能聽之任之了。

陸時擺手,

“行,那就讓各位大能都讀讀這部,聽聽他們的思考。”

至於最後的結論,陸時已經冇有心思去想了,直接撲上床,

睏意瞬間襲來。

他迷迷糊糊地喃喃自語:“罷了,主不在乎。”

普朗克:???

愛因斯坦:???

兩人有些懵。

開爾文嗬嗬一笑,說:“陸教授剛纔說,裡的‘神’各式各樣……”

他開始幫陸時“傳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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