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0章 坐收漁翁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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宵禁已將近兩個時辰,二更已過三更未至,涼也涼透了,也不怕再遲那麼一時半會兒了。

雲焱還有點急,洛蘅卻是徹底破罐子破摔了。

兩人站在城門下,仰望著高聳城牆上臨風而翩的招魂幡,後背涼氣颼颼,瞧得毛骨悚然。

雲焱實在看不懂這滿城牆插著招魂幡是個什麼意思,於是轉頭問洛蘅道:“這又是什麼風俗?”

“禦魂陣。”答畢,洛蘅一氣淺歎。

這裡頭鬼巫打不得,厲鬼邪祟也不能收,想想就不是一般的憋屈。

雲焱見他麵色難得犯難,於是趕緊抓住機會淡淡挖苦道:“要不我倆在城外湊合一晚?”說著,他還特地去瞧了滿臉幽怨的洛蘅一眼。

“拒絕。”拒絕的相當果斷。

雲焱偶爾也會有點八卦的心情,“怎麼?有問塵仙君在還放心不下她啊?”那個“她”字尤其著重。

洛蘅讓他問得一口氣噎住了,雖然臉上還繃著淡定,但還是扛不住沉默的詭異,於是雲焱連忙乘勝追擊,抱手笑著質問道:“說,郡主殿下是你什麼人?”

洛蘅打小就是一副經常喜歡破罐子破摔的性子,臉麵什麼的一般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架子什麼的也隻有天生的外貌端得起來。

於是,雲焱隻戲謔的問了那麼一嘴,洛蘅就乾脆厚顏無恥大言不慚還擲地有聲的回答:“你以後要叫嫂子的人。”說得淡然,臉也甩得坦蕩乾淨。

“……”雲焱已經夠瞭解他的德行了,結果還是讓他這一句給轟得腦袋有點昏,半天才拽了個不那麼關鍵的重點:“討誰便宜呢?渙清能這麼叫就不錯了,還指望我管弟妹叫嫂子?”

洛蘅輕蔑一笑,不語,輕身踏風而起。

雲焱看著他如霜勝雪的背影,神情就像對著衣冠禽獸的微笑似的冷漠……

城牆高數丈,兩人卻隻用了不過片刻的功夫便穩穩站上了牆頭,與一排陰陰曳曳的招魂幡並站著,牆下城裡一片寂靜,幽藍鬼燈將整座城都映得幽涼。

所謂禦魂陣難道就隻是這牆上的招魂幡?

“小心行事。”

“嗯。”

兩人一言一應後便一同躍下城牆。

疾風擦身不過須臾,落牆未過半程,兩人便覺一陣不是一般的深重的陰氣撲麵而來,純粹的鬼陰之氣毫無雜質,頓時彷彿置身鬼城。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好像將兩人突然砸進了另一個境界,快得讓人有些恍惚,於是兩個真仙才晃悠悠的落了地,就呆怔怔地看著滿城鬼行。

“怎麼回事?”兩人幾乎異口同聲,同時萬分驚愕的看著身邊來來回回擦過了不知多少隻鬼。

洛蘅也怔住了,目光先在來來回回的行鬼身上留了片刻,很快,敏銳的眼神又察覺了另一個異常——城中格局大變,原本東西走向的主乾道竟成了南北?!

這是……禦魂陣嗎?

還有一個不妙的情況。

禦魂陣是為亡靈引路而設,是屬極陰,現在他們兩個秉著正陽清氣的真仙貿然闖入陣中,身上的仙氣極有可能會打亂這秩序——所以鬼巫可能正在趕來的路上。

洛蘅緊緊觀察這行鬼的動向,道:“一定不要在城裡動武。”此言的意思很明確了,即使萬鬼圍攻,鬼巫襲擊,他們也絕不可輕易拔劍施術。

隻因這奉燈陰城坐落於黃泉口畔,所設禦魂陣極遵陰陽之道,亦是維護陰陽秩序的法陣,若是輕易打破此陣,一定會破了這裡的陰陽平衡,此衡一破,後果實難設想。

好在現在似乎還冇有一隻鬼察覺異常,鬼巫好像也還冇殺過來。

也好在此處兩位公子都是有大家風範的謙謙君子,向來冇有手閒找事的愛好,所以隻要這裡冇哪個皮癢的要來招惹,他們也很樂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但還是要想想辦法從這禦魂陣裡鑽出去。

於是,兩人便順著行鬼的順序緩緩走著,跟了一段,發現這些亡靈總會在路口止步,然後徘徊一陣。

每個路口都有一口立棺,棺周插立四麵以色澤示五行的招魂幡。

亡靈對招魂幡冇什麼興趣,卻總喜歡去琢磨路口的牆。

他們細細在牆上摸索著,也不知是在作甚,且摸著牆還總要發出些幽怨悲哀的鬼嚎,哭得兩人心裡陣陣發慌。

雲焱莫名其妙的看著一群死鬼糊在牆上又哭又摸,忍不住詢道:“他們在做什麼?”

洛蘅卻看見了牆上被鬼觸過時現出的文字,道:“這些是撫靈牆,牆上有用鬼蒿草的汁液寫的字,那些字就是牽掛亡靈之人向陰商買的安願。”

走陰途的陰商前往蒿裡多半就是為了采鬼蒿草。

傳說鬼蒿草是幽魂殘願聚作,搖曳於鬼界三河彙流之處——即蒿裡。

此草陰幽哀怨,可通人鬼之願。

牽掛亡者之人會花重金向陰商買蒿草三株,一株碾汁寫思願,一株煎茶通靈心,一株安家候靈察。等亡靈看了思願後那株被養在家中的鬼蒿草便會枯亡,草枯了,家人也就知道亡者識了願,可安心了——這便是所謂“安願”。

所以這些鬼扒在牆上就是為了找自己牽掛之人的思言——找到的捨不得要哭,冇找到的傷心也要哭……

就像遠離故鄉之人也總想收到家鄉的來信一樣,何況鬼是最愛傷春悲秋的。

奈何鬼蒿草價值不菲,實在不是什麼人都買得起的,就算買得了鬼蒿草,要行“安願”之法也頗要費一番功夫,但亡靈在人世逗留不得超過四十九日,否則便會化作厲鬼荒魂,會被逐出輪迴。

所以這座陰城也是亡靈四十九日的暫留之地,他們可以在此等候家人的“安願”,四十九天一到,若還有不肯自覺前往鬼境的,就會被鬼巫強行請入輪迴。

至於那些鬼巫也請不動的厲鬼,有相當一部分會選擇借鬼巫之手斬除仇恨之人,代價便是被血契吞噬,靈魂永駐鬼界為鬼主驅使,而陰邪靈力則歸鬼巫所有。

不論是凡界的生死還是鬼界的輪迴,都是世間最殘酷的規則。

兩人駐足在路口觀望了一會兒,然後又繼續隨著一眾鬼靈往南行去。

“你要跟著他們去哪?”雲焱小聲詢道,洛蘅輕聲回答:“此城格局與白天全然不同,唯獨祭河流向不變,那裡恐怕有破陣關鍵。”

“剛纔我們下來的城牆呢?在那上麵似乎還能看見白天的格局。”

聞言,洛蘅似有思忖,於是他腳步頓了一下,回頭瞧了一眼。

不遠處城牆猶在,除了牆頭的招魂幡外,其他與白天並無分彆。

牆是這堵牆,河也還是那條河,改變的卻隻有城中格局。

雲焱:“即使奉燈城地處極陰,也不可能陰到跟鬼界差不多的地步吧?”畢竟這裡還是陽界。

而且剛剛在城牆上看到的並不是這個格局……

洛蘅恍然大悟,腦海裡似乎已經有些許端倪要冒頭了,然後又聽雲焱補充道:“之前聽說鬼巫入夜便會被厲鬼上身,見生靈則殺,那她怎麼這麼半天也冇來追殺我們?”

陽為獵場,陰為鬼城……

洛蘅冇有及時作答,而是徑直折返回到路口,抬眼瞧著立棺四麵插著的招魂幡。

與南北主道相交的是一條東西走向的岔路,東主木西主金,金克木,此路本應為死,然而朝著此路的卻是一麵赤火幡,木生火,火克金,有此火幡為助,此路勢壓西金。

行鬼幾乎都老老實實規規矩矩的走著這條走向南北的主乾道,而此路南向揚水幡,北向揚金幡,恰是一條金生水路。

奉燈城東為陽西為陰,以此推測,順金則為陰,逆金則為陽。

洛蘅靜靜瞧著空蕩蕩的東巷,雖然有一縷清澈月光撒進巷裡,卻還是覺得似乎有一層薄薄濛霧攔在眼前,瞧不清楚。

“走吧。”思忖了片刻,洛蘅還是決定過去一探。

果然,此巷的陰氣淺了不少。

雲焱打量著周遭環境,道:“靈氣極盛之地有時會形成一方洞天境界,莫非陰氣也會?”

五界之彆,彆就彆在“氣”,氣不同靈則異,境亦有彆——以此理衍生的術便是引氣聚氣轉氣的法陣。

法陣便是以訣咒聚結靈氣轉作一方彆境,引領靈流形成特殊走勢,聚氣為攻。

但氣卻並不能化作實體。

像什麼山石鳥獸、小橋流水之類的東西都是實實在在存在的實物,氣隻能改變它們的屬性而不能造就它們。

所以再強的氣撐死也隻能凝成幻境,而仙者靈瞳恰恰就是幻境的剋星。

然而在此兩位真仙,一雙靈瞳加一雙異瞳都冇看出這裡有什麼異常,幾乎可以確定,不論白天還是夜晚,這城裡的一石一牆均為實物而非幻境。

所以這奉燈城裡玩的到底是什麼古怪?

兩人走了一段,還是冇有找到任何突破口,不免有些沮喪。

都說仙之強,可護紅塵,可現在兩位上仙就被困在凡人搞出的古怪裡,這不免有些顛覆了守護者的形象。

洛蘅將劍抱在懷裡,抬眼望著明月中天,淡淡詢道:“你說,運轉禦魂陣的會是什麼?”

雲焱垂眸凝思了片刻,思及理論,道:“咒引陣氣,氣結為術,佈陣皆循陣眼而行,陣眼者,氣之凝旋點也。”

洛蘅的動作又改成了負手拎劍,眉頭微微蹙起,思慮更深。

凡有章法者均有中心核眼,無論其間變化如何莫測,均是萬變不離其宗,這奉燈城亦然。

城牆上的招魂幡均屬陰,應為陣之招氣之咒,城裡引路之幡便是結氣為術,所以陰城的根本其實是用陰氣鋪墊一條專供鬼靈行走的陰路。

兩人此刻走的這條路似無儘頭。

洛蘅無意識的走著,腦海裡思緒萬千。

從陽間引路至鬼界輪迴,這不光是聚氣鋪路這麼簡單,其中恐怕還包含了空間連道的複雜術法。

若是空間連道的話,陣眼恐怕就不止是一兩個了。

所以,想通過陣眼來尋找突破恐怕並不現實。

況且想逃離禦魂陣也不是一定要破陣,也許等天亮或宵禁解除,這陣自然就隱了。

洛蘅正想鬆了心絃,卻忽覺周遭氛圍似有微變。

雲聚月藏,冽冽清光消落,巷裡幽玄無風,卻有叮咚鈴聲迴盪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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