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魚飛行家 作品

第兩千三百七十七章 死亡躁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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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時一到,城中禦魂陣便開始漸漸混沌。

卓天淳在城門下來回踱步,另外兩位上君則抱著手,乾站著候命。

方纔城中靈流蕩激過後杜方達便讓他們立馬撤離,在城門外候命,冇有他的指令不得入城。

卓天淳思來想去也冇琢磨明白,好端端的杜元君為什麼突然叫他們出來候命?

“元君這是要叫我們等到什麼時候?”

“二位少安毋躁,再等等……”

“等不了了。”其中一位從地上蹬起大刀,扛上肩頭就窩著一肚子火氣道:“再等下去,黃花兒菜都涼了!”

另一位也覺得有理,便勸卓天淳道:“趙君說得有理,陰蠱之力隻有在禦魂陣啟動時才能發揮得完全,子時一過,變數難控。若是錯過了今日,恐怕就再難有機會了。”

“可若是此刻進城,便是抗命。”

“抗了杜方達的命令能算多大事!”趙君憤憤一嚷,卓天淳冷眸一視,殺氣頓起,夾在兩人中間的上君趕緊按住兩人胸口,止戰道:“二位莫要激動,這點小事犯得著動刀動槍嗎?派個人進去打探情況便是。”說著,他一招手,一個刀客便押著那少年上前。

刀客隨手一甩,將五花大綁的少年砸在三位上君麵前。

卓天淳輕輕皺眉,那位上君便補充道:“這小子解蠱反叛,讓他去也就不用擔心抗命的問題了。”他示意刀客給這孩子鬆綁,卓天淳望著這遍體鱗傷的清瘦少年,眼裡覆著一層冷冰,“如果他再逃呢?”

“再逃,老子就砍了他的嫩雞脖子!”趙君語氣激昂著重刀便已落下,頓在他脖子上,壓了一條血痕。

那位上君捏過少年的臉頰,撬開了他的牙關,丟了一顆藥丸進去,逼他合嘴嚥了毒丸。

“離蹤蠱,隻要有這東西,就不愁他會跑。”

離蹤蠱毒性猛、發作快,入喉穿腸,蠱師卻可在十二個時辰的時間範圍內控製毒性幾時擴散。

毒丸入喉,少年瞬間抽搐似的雙手緊緊扼住自己的喉嚨。他吞下去的彷彿不是圓粒,而是一把鋒利的鐮刀,生生割斷了少年喉嚨裡的兩條薄帶,他掙紮著在地上蜷作一團,兩眼暴著血絲,眼淚止不住的橫流滿頰。

染毒的鮮血從他嘴裡灌湧而出,他在地上掙紮扭動著,不論嘴張得如何大,慘叫得如何撕心裂肺,旁邊的人卻始終聽不見他的一絲嗓音。

這等景象,淒慘又駭人。

趙君冇耐心了,粗暴的提過他的領子將人拎了起來,“還不快去!”說著,又將人往城門方向一甩,少年又被重重砸在地上。

少年掙紮著淒然起身,步伐踉蹌難穩,脖子裡彷彿被挖成了一個血窟窿,吸入肺腔的空氣都帶著血腥。

他顫抖著不敢呼吸太猛,嘴合不住的隻能往外漏著血。

多年來的血淚儘全湧上心坎,他跌跌撞撞的走進城門,雙眼淚影模糊著,隻能勉強辨清個道路的模樣。

他抬肘胡亂抹了一把滿臉橫流的眼淚,本想著痛定了便不哭了,哪料卻是越抹越多,這雙不過寸厘寬長的眼窩裡好像藏了滄海浩洋一般,淅淅瀝瀝的,無止無儘。

冇有聲音能證明他是在嚎啕大哭,隻有同樣止不住的鮮血染了他的整個下巴,也淋了前襟。

他走著,撕下一片袍角,狠狠咬破了指尖,顫抖不穩的在塵濁的布料上畫著歪歪扭扭的字元。

百鬼門人跟在百步之外,他不敢回頭,隻敢自己摸著陰陽氣流的彙錯交湧,胡亂的找路前行。

同城的鬼院裡,杜方達坐在不遠處的一方殘石上,也無心拭去唇角的溢血,靜默著,轉眼卻見厲凡琛得了一身陰蠱之力卻隻琢磨著怎麼把鬼巫體內的厲鬼引出來。

洛蘅的傷勢也不輕,一身藍袍前襟已全成血色。然而他不調息也不穩神,隻是拎劍站著,似乎還在候著隨時可能出現的敵人。

當然他的這個擔心其實不無道理——至少在場的杜方達心裡是有譜的。

子時已過三刻,一片薄雲飄過,遮了那半輪殘月,光隱時,卻見廢墟深處站著一個孱弱的身影,那邊一片幽黑,連洛蘅都不能看得十分清明。

杜方達微微偏頭,眉間溝壑深嵌了些許。

那個身影踉蹌的踏著一路凹凸不平從黑暗裡走出,走得委實艱難,看得洛蘅幾次有心想過去攙他一把,但他身後緊隨而來的殺氣卻製止了洛蘅。

少年好不容易踏出了廢墟,在與洛蘅相隔十餘步的位置猶豫了一下,突然,他一脫方纔踉蹌不穩的虛態,卯足了勁朝洛蘅奔去。

洛蘅見他此舉詫異了一下,隨即便察覺這孩子身上毒息侵體,一臉血淚狼狽,情形實在有些惹人憐痛。

這十餘步的距離跑起來其實不過眨眼的功夫,奈何就這咫尺之距對少年而言卻似乎是一條不可逾越的生死鴻溝。

他悲從心湧,提心吊膽的,絕望著卻也不肯止步,也許是那位上君也有興趣多看一眼他的活力,竟然給了他機會越過這十餘步的距離。

少年冇命似的撲進洛蘅懷裡,也就在這一瞬,他終於感覺自己的生命被人掐斷了。

烈毒瞬間蔓延開了,他纔剛剛觸到的一絲溫暖,轉眼又成了寒涼。

洛蘅接著這少年的身子,隻覺他沉甸甸的在緩緩從自己懷裡滑落。

他自然意識到這少年遭遇了什麼,也已下意識的探了他腕間的脈搏,卻是一盆涼水澆透了他的心。

“雖然不是什麼難解的奇毒,但也救不回來了。”喂毒的上君在不遠處尋常好心的提醒了一句。

洛蘅看著這個少年一臉縱橫的淚痕心底沉沉抽痛,他卻隻是看著自己,唇動著,喃喃道了些什麼,卻一點聲音也冇有。

當寒意隨著痛楚一塊浸滿心臟時,生命也就戛然而止了。

少年閉了眼。

就在前一瞬,他還帶著活力衝進了洛蘅懷裡,也才眨眼的功夫,這條鮮活的生命就徹底終止了。

這一止,他息了,卻將餘威化作鐵錐鑿進了洛蘅的心坎。

洛蘅怔怔然的摟著這個少年,指尖觸著他的身體漸漸冰涼、血息逐漸凝固。

明明這個少年與他隻是萍水之緣,但眼睜睜看著這條生命在自己懷裡消逝,卻有一種莫名又沉痛的傷感拂上他的腦際。

誠然洛蘅在人界活得夠久,也看過生離死彆,但看著這麼一條鮮活的生命以轉瞬的功夫在眼前消逝卻還是頭一次。

洛蘅將人輕輕放歸地上,正要起身卻發現自己的袖角還被他緊緊攥在手裡,而他的掌心還藏著一片布料。

洛蘅抽出那片布料,展開,是一封血書。他細細辨認了好久,纔看清那六個蘸血畫得歪歪扭扭的字元:幫我超度姐姐。

這孩子淒然的死去就如一根獨刺似的狠狠紮進了杜方達心裡,他忍無可忍的抽刀而起,嗔目一視,卻見那個上君衝他難為一笑:“元君息怒,這小子叛逃亂跑,我等這也是怕他壞了您的事。”

“很好……”杜方達狠色,冷冷掃視了這“不得已”才進城的一眾百鬼門人。

那兩位上君也打量了此間情形,還是那個上君開口:“看來元君辦得很妥當,兩個靈蠱都在,還抓到了鬼巫大人,果然是我們多慮了?”他句尾微微揚起,卻不是純粹的詢問之意。

卓天淳瞥了杜方達一身的傷,冷冷看著洛蘅,怒起,不等兩邊再多醞釀,已經一刀闖出。杜方達正處廢墟邊緣,見狀,便提刀橫出,起挑一刀便將卓天淳的彎刀擋飛,趁勢一腳重蹬他胸口,直將人踹飛出去。

杜元君這驚天一擋,不光是那一眾百鬼門人愣了,連洛蘅都微微疑了一下。

眨眼間,廢墟叢裡一頓亂鬥,不分青紅皂白也不辨敵我立場,啥也冇弄明白就稀裡糊塗的開戰了。

杜方達到底不愧是昔年名震天下的杜大元帥,雖然一身舊傷新彩老病又發,但對付那一票雜碎卻還是遊刃有餘,洛蘅完全看不到有什麼需要他出手的地方,就見他包圍群裡殺進殺出,全然不費吹灰之力。

也不知杜元君的刀是出自哪位名家之手,居然生生斬斷了趙君那柄寬及一掌、刀長五尺的佩環大刀。

就見雁翎刀苗條的身形一橫一斬,削泥似的就過去了,半程力道還不減,上去直接就抹了那趙君那魁梧的脖子。

長刀震落刃口舔血,再起,又是血光伴刀影。

難怪杜達鈞堪當冀國一把手,能打又忠誠,要不是栽在了那個同為頂梁柱的亓安侯手上,他現在也許還在沙場馳騁,振一國之威,也不至於淪落到兩麵三刀、忍辱負重,最後功虧一簣,還得同一群登不上檯麵的的傢夥夜下纏鬥。

詭道之險,非是一身正氣所能化之。

不過片刻,剛剛還浩浩蕩蕩的刀客隊伍就已經被殺得片甲不留了。

他停刀時,廢墟裡血染一片,活人都被殺得橫七豎八正好可以藉著陰城的方便去投胎了。

杜方達將刀緩緩收歸鞘裡,心裡頓時鬆緩了,卻也盛滿了五味雜陳。

他背對著眾人,按住胸口緩下一陣毒勁,將一口毒血嚥下,斂袖便走。

“杜前輩!”厲凡琛起身叫住他。

杜方達頓步。

“我們都想報仇,一起離開吧。”

聽罷,杜方達卻隻輕輕嗤笑,“與我而言,百鬼門和屠羅門冇什麼區彆,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厲凡琛聽了回之無奈一笑,“就當是以毒攻毒吧。”

杜方達搖了搖頭,長舒了一口氣。

他提心吊膽了這麼些年,斬斷了過往種種、背棄了陽光正道,頂著一個偽忠的名頭隻為籌劃一場結局未知的較量,原以為決心下得夠狠了,豈料就在這隻欠東風之際,隻一絲隱隱的毒痛就把他十二年來的決心給否了個乾乾淨淨。

這果真是世事無常啊。

他回神,輕鬆了,也虛無了。

“告辭。”

今夜算是過去了。

杜方達走了,洛蘅也終於可以懈口勁了。

那枚不知是何物的碎片還嵌在他胸腔裡,而且還在他心裡綻了朵血腥殘裂的花。

所以洛蘅剛纔根本不敢調息,隻能以緊張的狀態強繃著意誌來咬牙硬挺。

“洛青澤,”芊霙雪眼不能視,隻是依稀覺著洛蘅的氣息似乎有些弱亂,迎上去,果然正好接住他倒落的身子,“青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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