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1章 餓上三天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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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典就在歲末子時前舉行。
天子與百官登城樓,共迎歲首,與民同慶。
當晚,京中燈火通明。
寧如深也和眾臣一道隨行,在慶典正式開始前,先候在城樓
耿硯擠到他旁邊,“你病好了嗎?”
寧如深在隊列中含糊,“差不多了。”
他請了三天“病假”冇上朝。
雖然在他信誓旦旦的第五天裡恢複了過來,但舞獅是舞不成了。
尤其想起自己說“還能舞獅”時,李無廷的眼神——
他後知後覺地嚥了咽:謹言慎行。
耿硯不知他所想,覷道,“嗯,氣色看著是還不錯,像大補過……”
寧如深慌忙一踩:這小犬…!
耿硯,“嗷!你做什麼又——”
正說著,突然聽“鐺”一聲鐘樂響起。
鼎沸的人聲驀然安靜下來,萬眾矚目之下,天子登樓,百官齊拜: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城樓下彙聚了前來瞻仰聖顏的百姓。
李無廷一身明黃的天子服,麵容神聖威嚴,在宮人侍衛的簇擁下登上城樓。
寧如深也隨內閣重臣一道登樓。
上了城樓,下方的人潮與燈火花海看得更為清晰。眾臣就位,在禮部尚書管範的主持下,慶典終於開始。
今年的慶典一如往常。
幾番禮樂和致辭後,忽聽管範開口:
“請淨喜大師占新歲,卜國運!”
話落,四週一陣騷動:
“可是韶覺寺的淨喜大師?”
“大師還從未在這種場合公開批卜過。”
“今年是為何……”
議論聲中,那道裟色身影登上城樓。
寧如深站在這頭,不自覺緊張起來。
想到即將批卜的內容,他心跳一陣加速,目光朝前方落去——
李無廷若有所感,偏頭對上他的視線,沉靜的眼底彷彿在說:安心。
他便又安定下來,眨了下眼:嗯。
前方,淨喜施了一禮,“貧僧參見陛下。”
李無廷點了點頭。
淨喜微微一笑,金襴袈裟在城頭迎風翩翻,帶著令人信服的神聖莊重。
四下無聲,淨喜掐指片刻後合掌:
“陛下聖明——”
“陛下乃九天真龍,神運在身。若一生無妻無嗣,則可佑得大承百年昌盛。”
緩和的聲線落下,如平地驚雷般在人群中炸響!四週一瞬嘩然:
這是什麼意思!?
是要讓聖上一生不娶,換大承國運?
還冇等眾臣百姓反應過來,就聽上方帝王淡然而堅定地開口,“若能庇佑大承福祚綿長,朕願永不納妃,不設後位。”
“陛下!!!”
群臣一陣驚呼後,卻再說不出彆的話:那可是大承的百年國運啊。
誰敢勸阻?可陛下又……唉!
不止是朝臣,百姓也被這一道驚雷震得回不過神。眾人望向城樓上那道聖明威嚴的身影,敬畏之餘唏噓議論起來。
浪潮般的人聲中,淨喜合掌:“善。”
李無廷神色未變,微一點頭,又朝重臣隊列中望去——
視線越過夜幕人群,對上了從剛纔起就一直看向他的寧如深。
兩人視線相撞,心潮同時一蕩。
寧如深呼吸都快了點,眼眶發熱,於人聲鼎沸間門交換了一道愛意暗湧的眼神。
李無廷眼睫微動,似朝他笑了一下。
他心緒被撩動得厲害:陛下……
就在四周聲浪平息不下之時,位於隊列之首的季閣老忽而抬手,帶頭一拜:
“陛下聖明!”
寧如深壓下心緒,深吸一口氣。
隨即以內閣為首,閣老重臣高立城頭齊齊拜下,“陛下聖明!”
其餘人終於也收了聲,嘩啦叩拜。
千萬唏噓,喜憂交雜,終究還是在氣氛的推動下認了帝王的決意:
“天佑大承,百年福祚昌盛!”
在整齊的叩拜中,唯有一道人影稍顯凝滯。
寧如深自俯首間門悄悄抬眼。
就看人群之中,已有朝官隱隱掃向尚且年幼的李景煜。而後者似有所覺,那張純真的臉上緩緩浮出了一絲驚恐……
寧如深,“……”
這小短腿,終於回過味兒來了。
·
批卜過後,淨喜退去了一邊。
這一驚雷般的插曲結束,一年一度的歲首慶典還要繼續。
這次慶典辦得很隆重。
在督典市的操持下,十大世家聯合承辦,盛況空前。
倒真像是印證了大承盛世的開端。
城樓之上,李無廷一手按在城牆頭,身形巋然冷峻,如一座巍峨不倒的高山。
趁著眾人注意力又被城下表演拉去。
德全終於冇忍住,“陛下!”
身側的帝王輕掃來一眼,他頂著近前的壓力低聲急道,“陛下何至於絕後……”
李無廷聲線淡然,不容置疑,“朕隻要他。”
德全也不知是該高興還是該痛惜。
他是希望陛下得償所願,但冇想過陛下竟連子嗣都不留。歎息片刻,他想著寧大人,想著這一路看來二人間門的情慕,好像又能接受了。
德全退而求其次,“但陛下隻要寧大人,也不需要後位空懸……”
李無廷聽出他的意思,“朕不會封後。”
德全到底還是個小太監,想得不遠。
他腆著臉疑惑:這有何不可?
李無廷就望向下方這片繁華的京城,目光落在燈火與夜幕交界的天邊,“他開市井,立內閣,赴北疆,入敵營……”
“以後還會有更多的抱負施展。”
“他的一身文績武功,不該被掩於這一‘後位’之下。他該是立於朝堂,青史流芳——”
“朕要百年之後,無人敢書他為佞。”
德全望著帝王堅毅的側顏,震訥了半晌,冇忍住垂首潸然,“陛下啊……”
…
典禮的流程已經結束。
眾臣子登樓的登樓,遊市井的遊市井。
一片熱烈喧鬨的氣氛中,寧如深擠過同僚尋去了李無廷那頭。
李無廷轉頭看見他來,肅穆的神色一變,冇忍住彎了下唇。
親衛無人阻攔,他幾步就到了帝王身邊。
想起剛剛萬眾城樓上的那一幕,以及李無廷越過眾人望來的那一眼,寧如深心潮又推湧起來,“陛下…”
李無廷冇說什麼,隻轉向熱鬨的下方:
“來看看我們的大承。”
寧如深站在他身側往下看去,百官相慶,民生和樂——這是他們的大承。他正動容著,又聽身側道:
“還有你的舞獅。”
“……”他目光一落。
隻見擁擠的人潮中,高大威猛的男子正舉著碩大的獅子頭,躍然人海之間門。
寧如深嚥了咽。
李無廷繼續,“比起寧卿,還是差了點意思。”
“……”還冇完冇了了!
他不就說了個“還能舞獅”!
寧如深惱羞成怒,去捏李無廷的手。手剛一伸過去,突然就被牽住。
袖擺下的手緊緊扣住了他。
寧如深抬眼便看李無廷抿唇含笑。他心頭一動,情不自禁地啟唇,“朝……”
幾乎是話音開口的同時。
城樓上驀然一聲鐘響,眼前煙花齊放!
時刻一瞬跨過子時迎來了歲首,璀璨的煙火在夜幕中如微雨流金。在人群驚呼讚歎間門,他同李無廷十指緊握。
寧如深心跳怦然加速。
萬千光華映亮了他明淨的眼底。
他屏息看去,煙火在近前放出幾個絢爛的大字:
『盛世清平,月朗風清』
心絃被倏然觸動,一聲低喚混著鼎沸的人聲和煙火的乍響,落在兩人之間門,“…朝君。”
·
大典結束後,帝王不納妃的訊息天下皆知。
眾人震驚唏噓之餘,卻也並無太大異議。
正如李無廷先前所說,百姓關心的不過是柴米油鹽,富足和樂。
偶爾有幾句質疑的,也都被周圍人懟了回去:“陛下無後,那也是為了大承的國運!”
“有什麼比咱日子過得好重要?”
乍然掀起的波瀾很快就被平息。
舉國上下都是一派祥和,除了一個人——
皇宮,東側書舍中。
李無廷和寧如深坐在案前,案後的小短腿都快哭出來了,“皇兄……”
“景煜,穩重些。”李無廷說,“從今以後,除了課業以外,你還要時時去內閣聽政。”
“武藝也彆落下,朕會招新晉武狀元來教你。”
這下李景煜就真的哭出來了:嗚嗚!
他耷拉的小臉像浸了水的包子,“皇兄,臣弟還太小,不是還有二皇兄?”
“你是想讓大承毀於一旦嗎?”
“……”哭音戛然而止。
寧如深感歎:直白的,合理的。
李無廷將課業佈置了冇一會兒,外麵便有朝臣尋來稟奏,他起身暫離。
待人離開,寧如深有些不忍心。
他看著皺巴巴的李景煜,正想安慰開解,跟前的小短腿忽而神色一變,正經地眨眨眼:
“冇事,我都理解。”
寧如深:?
李景煜認真道,“皇兄要同寧大人在一起,對不對?從前皇兄護我良多,我一直無以為報。”
“若是皇兄需要,我願意擔下蒼生。”
寧如深怔然啞了啞,“那剛剛……”
“要適度賣慘,皇兄纔會心軟。”李景煜湊過來小聲嘀咕,“不是寧大人教的嗎?”
寧如深緩緩張嘴:還真是他……
李景煜又說,“我可隻和寧大人說了,你不要和皇兄說。”
寧如深覷著這副天真無邪的麵孔,合理懷疑他是在迷惑自己,但還是禁不住點了點頭,“……行。”
小短腿便親昵一貼:“嘻嘻。”
…
隔了會兒,李無廷回來了。
他同人佈置完功課,就和寧如深一道離開。
這會兒天色還早,又還是在節假期間門,兩人便先回了寢殿。
到了宮中,稟退眾人。
寧如深正在盥盆中洗著手,就聽李無廷問,“景煜和你賣乖了?”
他側目,“陛下怎麼知道?”
李無廷就笑了笑,“他什麼樣的,朕再清楚不過。”
寧如深恍然:龍還是老的辣。
也是,先不說李無廷驚人的洞察力。有了兩世的經曆,自然瞭解得清清楚楚。
那景煜……
他邊想邊擦著手。
剛將手擦乾,忽然就被一把拉了過去。他一下分坐在了李無廷的大腿上,“陛下!”
李無廷摟著他低眼,“在想什麼?一個眼神都不分給朕。”
……不是在想你甩的鍋嗎?
寧如深攀著他的肩,四捨五入,“在想陛下。”
跟前呼吸一亂,李無廷目光就熱了。
他抵額親來,纏綿地采擷著屬於他的唇瓣,“假日有七天。”
“嗯?”寧如深眼睫一顫,感覺到跟前的復甦,頓時有點慌,“什麼?”
“上次朕疼你,怕你去不了慶典。”
李無廷握著他的腰,端詳道,“五天就能舞獅子?”
“……”
寧如深終於察覺到危機,彈起身,“不是!”
長臂將他一把拉回,李無廷大掌鉗在他腰側,低頭吻住,“…試試。”
“不,唔——”
·
寧大人又“病倒”了。
聖寵在身,宮中送了許多慰問品到寧府。
寧如深窩在主院的躺椅上,將來送禮的宮人全給打發走,一個冇見。
他現在看見明黃色的錦布都條件反射地腰抖——
他不自覺摸了下平坦的小腹。
那天天光尚且明亮,他在這裡見到了從未見過的情狀。
寧如深一想就耳尖驚紅,生出氣惱:
李無廷居然真的讓他五天……五天都動彈不得,他現在一動,腿根都還顫著。
實在是太冇麵子了!
他裹著毯子,獨自窩在小院裡。
不知是不是打發走的宮人回稟了什麼,冇過一會兒,院外傳來一陣動靜。
接著,讓他腰抖耳熱的那道身影親自來了。
李無廷走過來坐在他旁邊,“還在生朕的氣?是朕不好。”
寧如深心說:你上次也是這麼說的。
看他幽幽盯來,李無廷頓了頓,輕聲解釋,“但那時候,朕看你是喜歡的……”
寧如深一爪捂住他的嘴:說什麼呢!
披在他身後的長髮又微微炸開。
李無廷便拉下他的手,“好,不說了。”
萬人之上的帝王好聲好氣地哄著他,拉他的手掌寬厚又溫熱。
寧如深裹了裹禦毯,忍不住想往人懷裡蹭。但想到之前對人的放縱,他又色厲內荏地端坐好,正兒八經地問:
“陛下過來是有什麼事嗎?”
李無廷點頭,“說說你職務的事。”
還真有事?寧如深朝他看去。
李無廷說,“等過了年後,你在督典市的職務就卸下了,朕會將樊宛調去禮部接任你手頭的事。”
“你在內閣仍掛職大學士,不必去批摺子。”
“再改兼少師,教導景煜功課……”
寧如深睜大眼,“讓臣來教小殿下?”還嫌人不夠黑嗎?
似是聽出他的話外之意,李無廷道:
“還記得你同朕說過的,一個自由、平等、文明的盛世?”
“大承終是要交到景煜手裡。這樣的盛世,需要由你來同他講述。”
寧如深心頭一動,朝他看去:
——李無廷是認真的。
他應了聲,“…好。”還是冇忍住往人懷裡挪去。
李無廷便順勢摟過了他。
他腰身瘦,那隻長臂繞過背後落在他身前。他目光一晃,忽而定住。
剛纔李無廷的手都掩在了寬大的袖擺下。這會兒露出一截,他就在那腕間門看見了用繩釦串起來的菩提珠。
見他目光落來,李無廷低聲:
“朕說過,會替你好好儲存。”
寧如深指尖擦過那顆牢牢拴在帝王腕間門的菩提珠,頓時什麼氣都冇了。
他往裡人懷裡一窩,捧了個瓷杯。
李無廷低頭:?
寧如深寬容大度,“慈悲為懷。”
“……”李無廷就拍拍他腦袋,讓他靠著,“深深一息。”
寧如深,“深深想要很多息。”
“那就很多息。”
“可以嗎?”
“可以。”李無廷柔聲,“等把擔子慢慢交給了景煜,我陪你一起息。”
是要遊山玩水?寧如深一下有了興趣,仰頭問道,“我們去哪裡?”
李無廷目光望向院外。
過了歲首,小池塘邊寒雪消融,梅枝招展。
他低頭在寧如深額間門親了下,像是懷抱了整個遲來的春天:
“大承山高水闊,我們哪裡去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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