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極品駙馬爺 作品

第3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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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桂月,事情便一件一件地多起來。

先是高仲良,也就是蘭太太的丈夫、她的老師,安排她進入安濟醫院就職。

從前苦於這方麵的醫生稀缺,技術精通的醫者又是屈指可數,病人拖著病狀而無法得到救治,隻能用藥物苟延殘喘。

蘭昀蓁一進到辦公室,不單單整個心外科要忙起來,甚至連醫院大門口處的導醫台都人如潮湧,這其中不知有多少來自地北天南的求醫之人。

聶府之中,那幾個兄弟姊妹又齊齊地坐於廳堂。

聶緹拿著一把花枝剪,正修剪著琺琅彩扒花觚裡湘妃色的時令花,瞧著沙發一側正在盤點籌備老太爺壽宴出入細賬的蘭昀蓁,此刻眉眼彎了彎,笑道:“蓁兒近來倒是在醫院裡頭忙壞了,翻賬本的速率都要比先前的慢了些。”

蘭昀蓁從一串串數字裡將眼睛挪開,這才發覺雙眼痠澀:“醫院裡的事務倒不礙事,不過是這段時日要忙一些罷了。”

聶綺坐在一旁的單座真皮沙發上,懷中抱著四小姐聶之儀養著的那隻藍眼白毛的波斯貓。

她陷在沙發深處,手掌鬆閒拊著白貓後背上的柔軟毛髮逗弄著,哂笑一聲:“老太爺所費不貲送她留洋深造,她若是不學些有用的東西回來,哪裡對得起他老人家的精心培養?”

蘭昀蓁隻淡淡笑了笑:“六姨母講得是。”

聶綺瞥了她一眼,似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鼻間輕哼一聲,手上的力氣一重,她懷中的白貓便驚叫著往下一撲跳離雙膝,翩然地躥跑了。

“這貓養得乖戾嬌氣,也不知是誰慣出來的。”聶綺心中冒火。

一旁候著的丫鬟趕忙上前用毛撣子仔細地拂去她膝頭留下的白毛,噤著聲連呼吸都不敢大些。

蘭昀蓁未去搭理她的使性摜氣,低眸繼續翻看著細賬,話對著一旁的管事:“老太爺壽宴上的菜品可都定下了?”

管事的恭敬地立在一旁,雙手掩於兩管長袖之中,弓著腰身回道:“請三小姐放心,菜單上的菜品已由翟管家親自試過菜,待到聶老太爺壽宴那日,這些吉祥菜的色、香、味跟花樣隻會更上一層樓。”

蘭昀蓁點了一點頭:“壽辰當日的藥仍不能省去,老太爺用完晚宴後的半個時辰記得伺候他服下。”

管事的一一應下來,拿紙筆記著。

聶紘並不隨其餘人坐在沙發上,隻獨一人鬆散地翹腿在屋子東南方向的紅木太師椅上坐下。

他頗愛品元寶茶,早年時曾養成一個習慣,便是坐在自己專放著的那張紅木八仙桌邊飲茶。

那是他的視若珍寶的專座,就連打造桌椅的原料都是花費了大筆財力從徽州木商處買來運回,再請名匠親手打造的。

據說是聶紘年輕時找陰陽先生算過一卦,卦象上顯出他五行缺木,後半生易染沉屙,財運多舛,而紅木氣正,東南方向又屬木,他便急忙遣人去尋來木源,又將屋子東南角原先擺放著的德國進口花梨木鋼琴給移走,專騰地兒出來給自己喝茶用。

腳跟邊忽覺一陣毛絨絨之癢感,有什麼東西在動,蹭得她無法繼續翻閱賬目。蘭昀蓁合上賬本低頭一瞧,原是那隻貓又跑了回來,伏在她腳踝邊以頭蹭著她的腳脖子。

她忽地又記起,那時聶紘聽人念起貓在五行之中屬木,便叫人購入了一隻藍眼白毛的波斯貓,送給了自己的長女。

後來事故變生,二小姐紅顏薄命,不幸早逝,那隻波斯白貓便交由她一母同胞的妹妹、府中的四小姐聶之儀照看。

蘭昀蓁彎下腰,將那隻貓抱起放在雙腿上,溫柔地摸了摸它的毛髮,白貓愜意地窩進她溫暖的懷裡,喵喵叫了三兩聲。

丫鬟端著盤子到東南角給聶紘上茶,茶蓋上放了兩枚青橄欖,他撚起青橄欖,熟練地丟入嘴中,上下牙一咬,再丟回茶盞中混著茶葉與滾水一同沖泡。

空氣中已可嗅見淡淡的橄欖清香,聶紘左手托著茶盞,右手點蓋拂去茶麪上漂浮、舒展開來的茶葉,淺淺呷了一口,似是神清氣爽般又往太師椅背上靠去,悠哉道:“喪事之後,我便要風水先生算過,是因著有煞氣往我們聶府襲來,纔會惹得賢侄跟聶纘先後過世。”

他講這話時,又故作玄妙地停了一停,悠閒地呷一口茶,未瞅見一旁沙發上看報的聶縉眉頭已是攢得愈緊,臉色儼然冷酷。

“還有前院裡的那棵老榕樹,榕樹不容人呐——我早跟老爺子講過多遍,風水這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若是早早地聽我之言將它砍除,哪還會有後頭這般多的糟心事情?”聶紘搖頭輕歎著,右手用茶蓋緩緩輕拂茶葉,低頭湊到嘴邊正要飲下,驟然卻被一道怒聲嗬止。

聶縉盛怒:“帶著你那套風水,去爹跟前搬弄!”

本是安靜窩在蘭昀蓁懷裡的那隻白貓陡然尖銳驚叫,雪白的毛髮悉數豎起,背部弓起朝向聶縉,以作攻擊姿態。

她低首,淡然安撫著白貓,輕柔順著它的毛髮。

聶紘被這道猝不及防的聲音驚得茶碗蓋都打翻。

滾燙的茶水灑濺出來,滴落到他手背上,燙得人呲牙咧嘴,他抬頭憤憤地瞪向聶縉。

屋裡餘下的人皆靜默下來,聶綺本就有些怵自己這位長兄,此刻見他發怒,也隻得故作鎮靜地撥弄了一下頭髮絲,愛莫能助地瞥了一眼自己的親兄長。

聶緹倒是神色如常地放下花枝剪,拿噴壺往花葉上灑了些水珠,細微調整一番,將花觚擺在鋼琴上,對這邊置若罔聞。

這場爭持以聶紘憤然拂衣離場告終,蘭昀蓁懷中的貓溫順下來,又柔軟地窩在她腿上。

她將賬本合上,交給一旁不敢抬頭多瞧一眼的管事:“賓客之中,哪些人對哪些東西過敏,你再仔細覈對一遍,確保明晚的壽宴不出差池。”

管事的忙將賬本接過去,額間顯然滲著細汗,仍舊是佝著腰地連連回道:“好,好,三小姐放心便是。”

……

聶老太爺壽宴前夕,聶家的長子與次子鬨得齟齬不合,可真到了壽宴當日,誰也不敢在老太爺跟前造次,兩人在人前人後皆做出一派兄友弟恭、慼慼具爾之態。

聶家府邸裡,賓朋滿座,後院更是鑼鼓喧天,唱腔不絕。眾人皆知聶府的六姑太太聶綺為賀父親壽辰,重金請了知名的戲曲班子來府上唱戲,可謂是討得聶老太爺歡心大悅。

亭閣二樓的觀戲台上,聶府裡的三親六眷、四姻九戚皆來了,依著輩分向老太爺叩頭拜首,說吉利話。

本是還要依著男尊女卑之序的,不過老太爺不愛這套。平日裡老太爺喜愛誰人多些,誰自然就被推到前頭去。

大太太吩咐丫鬟在地板上鋪好軟墊子,笑著立在一旁,邵文則小心地扶著聶錦枝一同跪下給老太爺叩首:“孫女、孫女婿給您老賀壽了,祝您天保九如,福壽康寧,春輝永綻。”

旁人還未道好,聶綺先把話頭接過去,一雙鳳眼笑成兩條長縫,對著檀木太師椅上的老太爺道:“爹您瞧瞧,咱們聶家的第一個重孫可也是在一同給您磕頭賀壽呢!四世同堂,誰人的福氣還比得過您呐!”

一旁的親眷皆笑起來,和氣滿滿,主座上的老太爺自然也高興,手掌拊在紫檀木杖的紅玉獅頭上,沉聲笑道:“好,好,今日都有賞,去拿大洋來,連帶著戲班子的彩頭也一併賞了。”

老翟叔笑著去後頭拿大洋,聶綺臉上的笑意更濃。賞了戲班子,不也正是給她麵上添了光。

孫輩裡頭,今年聶理毓不在了,聶錦枝過後的下一個便是蘭昀蓁。

自她回府那日起,她的名字就已在親眷中、乃至上海灘的名媛圈子裡被念過多回了。

念著這三個字的人無一例外要講到兩個話題,一是這位聶府蘭小姐的姓氏由來,二麼,便無可爭辯地是這位三小姐的姿容。

天姿國色,一顧傾人,清冷溫和之氣隻可遠觀而不可褻瀆——這是眾人最終論出來的評價。

今日廣庭大眾,見過她的,冇見過她的,終得一睹這位鮮少露麵的三小姐的真容,無一人不認得俯首下心。

她自身的儀態是極好的,方纔光是站在聶緹身旁淺淺笑著,便似一幅筆底生了春風般的水墨丹青江南畫,讓人覺著如有春風拂麵,遠觀著便心曠神怡。

“昀蓁給老太爺賀壽,願老太爺鶴壽千歲,壽元無量,洪福齊天。”她聲音輕柔,麵上淺笑。

二樓的觀戲台上本冇這麼多人,不知是誰說要去瞧一眼三小姐是何等蛾眉螓首,蜂擁著全擠上樓來了。

簇擁著的人群裡小輩居多,尤其是幾個平日裡便賴骨頑皮的十五六歲的小少爺,相互扒拉著,踮腳瞅清了那跪於軟墊上的三小姐容貌堪比國色天香,嘴中一口一個姑姑、小姨地熱乎喚著,要她給老太爺敬一杯酒。

聶綺笑著遣人去拿酒杯:“瞧我,將這回事都給忙忘了,昀蓁是應該給爹敬一杯酒的,去,將三小姐的酒盞拿過來。”

聶府之中上到長輩,下到仆人,皆知府裡脾性最好、最溫和的那位便是三小姐,此刻晚輩們起著哄,蘭昀蓁也不惱,隻淺笑著將酒盞接過。

下人要為她把酒添上,她卻抬手擋下酒壺,接過來親自斟酒。

酒壺注入酒盞之中的酒液清亮,酒香濃香而醇釅,彌散在喜慶的氛圍之中,更給這良辰吉日添一層吉慶。

杯中之酒堪堪添至半盞便停下來,眾人疑聲唏噓四起,蘭昀蓁的容色卻依舊安之若素,兩手端著酒盞,溫和笑敬太師椅上的老太爺:“向老壽星敬酒,自要避滿壽之諱,是以昀蓁隻斟半盞而不斟滿,餘下的以介眉壽,祝頌萬歲千秋。”

杯盞之中的酒液隨她端杯仰頭一飲而儘,餘人皆拊掌不絕、語笑讚呼,為首的幾個起鬨的小少爺此刻歡呼叫好聲愈高,儼然對這位姑姑、小姨頗為喜愛。

一旁笑眼觀著的聶緹此刻對老太爺開了口:“爹您福澤深厚,府中兒孫無數,蓁兒向來是最聽您教誨、溫順曉事的那一個,您老心臟不好,她便專去唸的醫學,如今留洋學成歸來,自是能用自己所學,讓您頤養天年,壽享遐齡了。”

聶老太爺麵上滿意:“如今你學有所長,也不枉我對你自幼的教誨。”

戲台子上密鑼緊鼓,大吹大打,年紀小的晚輩們又湊著熱鬨圍上扶欄往下望,原是另一台戲開了場。

吹竹彈絲,弄管調絃,唱的是京劇裡的《天官賜福》,給年長者賀壽時常聽見這一摺子戲,久而久之,便似是成了一道固定曲目。

戲台子上,那扮天官的戲子已喜慶唱到賜福已畢,賜福已全,喜之不儘,留詩一聯。

蘭昀蓁身右側的那座席上,聶綺今日倒是頭腦靈通、舌燦蓮花一般,花甜蜜嘴地將老太爺哄得神懌氣愉,開眉笑眼。

她麵容仍舊溫和,聲色不動地起身離了席,身旁有晚輩注意到她動身,便親近地喚她,她微笑著稍稍點頭迴應,繞開攘來熙往的人群。

“三姑姑怎地連戲也不聽完便離了場?”有小輩納悶問起。

四小姐聶之儀端雅地坐在椅子上垂眸瞧著樓下的好戲,聞言,淡淡掀眸望著蘭昀蓁離去的那個方向,那處隻餘下珠簾輕晃:“她本就不愛聽戲,何必要聽完。”

那個小輩詫異地摸了摸腦門:“不是人人都講三姑姑陪太老爺聽戲聽得最多麼,那她怎會不喜……”

聶之儀收回視線,輕輕地嗬了一聲,不再做迴應。

隻留小輩悻悻地閉了嘴,低著頭仍在苦思冥想地糾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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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下二樓觀戲台,樓閣廊道窄小,兩人若要一併通過,便需讓一人側身。

她低頭瞧著樓梯台階往下走,未注意到樓梯下麵的來人,直到肩頭被微微撞到,她才微顰著眉頭抬眸瞧去。

那人個子很高,軍官模樣,頭頂深綠色軍官大簷帽,身上著挺括板直的軍中套服,寬大的肩頭披一件深綠披風,筆挺地於原地停下。

蘭昀蓁站得比他高一階梯台,隻看見軍帽帽沿與他的下巴,卻瞧不清人臉五官。

那人身後跟著兩個武官,武官手裡皆捧了兩個偌大的紅木箱子,紅木箱麵上鏤雕著花紋,做工很是精巧,看著貴重而沉甸甸的,不知其中裝了何物。

天色已昏,觀戲台裡的明燈還未全亮起,樓道裡本就逼仄窄小,隻留一盞琉璃花籃壁燈燃起微弱的紅燭光火。

燭影晃晃,映得軍帽帽沿投在那人臉上的暗影更深。

蘭昀蓁不由得多瞧了一眼他。

她側身欲讓開,而他身後的那兩個武官卻攔住了去路。

“這位長官是何意?”蘭昀蓁蹙眉。

那人聽見“長官”二字,喉間冷冷地笑了一聲,抬手微扶了下帽沿,那張冷峻分明的臉孔漸次重現於燭火之下,也一點點完整映出在她眸底深處。

蘭昀蓁怔忡少頃,扶在扶欄上的那隻手漸漸收緊了。

觀戲台二樓,欲下樓的人下不去,一樓欲上來的人且又被堵著上不來。

人聚得多起來,都心照不宣地圍在不遠不近處瞧著這處的動靜,其中不乏有湊熱鬨的一眼便瞧出來,交頭接耳著:“那不是蕭家的二公子麼,怎地今日還敢來聶府?”

私語聲不大不小,蘭昀蓁卻聽得真切。

她注視著蕭憲那張臉,心中也駭異他為何今日非要到聶府來。

是來給聶嶽海賀壽的?

那四隻紅木雕花箱子或許是,但他就未必是了。

蕭憲立在下一台階上,瞥頭用那雙冷邃的眼眸上下打量她一番,終了落在她臉龐,稍笑了一笑,但似乎並不太友善:“早便聽聞,聶家有位貌比西施的小姐留洋回來了,今日一見,果真叫人眼前一新。”

圍觀之人竊竊私語,聶紘也被聽差引著趕過來。

小輩們皆不敢惹惱了他,主動往後退卻,避讓出一條道來,任他站在樓梯口處,橫眉怒視地往下盯著蕭憲。

蘭昀蓁不禁莞爾:“我與蕭二公子初次見麵,二公子竟能一眼將我認出,著實叫人意外。”

蕭憲挑眉:“三小姐的姿色,自與上海灘其他那些庸脂俗粉的千金小姐們不同,要想在人群中一眼認出,也就不在話下。”

一番話說得好聽,但扒高踩低哪裡又是讚許,分明是捧殺。

這話今日若是傳出了這間觀戲台,不知要得罪多少世家小姐。

“蕭二公子的一雙眼不知是瞧過了多少形貌昳麗的佳人才能養得這般刁。”蘭昀蓁應付自如,淡然一笑將這話撥回給他,“上海灘的世家小姐們如此花容月貌,若還入不了你的法眼,那麼日後二公子娶妻時又該如何是好?”

蕭憲盯了她半晌,耐人尋味道:“與其操心蕭某人的終身大事,三小姐不若先關心一番自己?”

樓閣外的戲台子上,笙歌鼎沸,戲已唱到了**。

屋簷翼角下的吊柱上,紅綢燈籠高高懸起,雕花漏窗外透進來幾束被風吹得亂晃著的光影,映照得她半張臉龐若明若暗。

蕭憲微笑道:“蕭某人還要去給老太爺賀壽,改日再約三小姐閒談。”

他往樓梯旁側站了半寸,側身經過了她,那兩位武官也繼續捧著壽禮往二樓去。

樓上的看客仍憑肘撐在扶欄邊朝下瞧,圍觀之人中,有眼尖地瞥見兩個武官腰間的衣服後各彆著一把深黑鋥亮的短|槍,一時間,扶欄邊上無人再議論紛紛,索然俱散。

“天官在中堂,萬事多吉祥。麒麟生貴子,輩輩狀元郎。吾當心喜,十保留在福地,正是:一保風調雨順,二保國泰民安……”

戲台子上,天官的扮角一拂仙人鶴氅,水袖高高甩起又隨之飄落,似是天仙降福澤至紅塵人世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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